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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八十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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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八十章

新律令頒布的過程,不算太順當,也不算太糾結,在春闈快放榜時,朝堂上的爭吵聲,總算小了下來。

太陽底下無新事,因為春闈張榜,新科進士即將出現,讓鉚足勁反對新律令的官員們後知後覺發現,如果按照新律令,就有許多官員要倒大黴,空出的肥差,需要有人填補。

政事堂與聖上,大半的尚書都默默支持之事,他們再繼續反對下去,討不了好且還不算,連擺在眼前空出來的官職,都會失之交臂。

為官為宰,乃是所有讀書人,乃至官員的夢想。

大周的政事堂,起初有五個相爺,到了如今,政事堂大多都在三個或者四個,如今只剩下了兩個。

相爺的位置,實在太過誘人,加之六部的侍郎空了好幾個,新律令是與海運漕幫陸運有關,以後實施起來如何還難以說清楚,還不如抓住眼前能得到的實際權利。

程子安將官員們的所作所為看得一清二楚,王相也很是感慨,這天瓊林宴上,他看著殿上意氣風發的新科進士們,不禁疑惑地問他:“程尚書,你只怕早就料到了吧?”

瓊林宴的飯食觀賞大於品嘗,不過春日的花朵,幾道花做的點心還算美味,程子安正在認真吃,聽到王相沒頭沒腦的問題,隨口問道:“料到了什麽,可是貢院沒有鬼,是人心裏有鬼?”

春闈順當舉行,新貢院裏面寬敞舒適,令考生們讚嘆不已。

事前關於貢院的種種傳聞,不攻自破。貢院前開考時鬧出的事,明相更洗不清幹系了,反正他已經在牢獄裏,再多加幾條罪證也無關痛癢。

王相望著程子安面前食案上空了的碟子,無語了片刻,取了自己面前未動的紫藤花卷遞過去。

程子安最喜歡吃紫藤畫卷,酥香脆,淡淡的紫,色香味俱全,笑著道謝後接了過來,聽到王相問他:“空出的官職。你早些拋出來,就無需天天與他們起爭執,真是吵得人頭暈。”

程子安哦了聲,笑道:“原來是這個啊。無論反對,亦或是讚同,都要讓他們說話。一言堂才是最可怕之事。”

王相怔住,程子安朝他頷首,甚是慎重其事重覆道:“讓他們說話,死不了人。天底下,再找不出比一言堂更糟糕,更可怕之事!”

他們的座次離聖上近,王相神色若有所思,下意識朝聖上的方向看去,恰好聖上見到他們在說話,也朝他們看了過來。

兩人目光相對,王相眼皮沒來由顫了下,趕緊微微垂首回避。

一番熱鬧喜慶之後,瓊林宴散了,聖上最近心情暢快,略微吃了兩杯酒,整個人精神極好,召了王相王相程子安以及吏部,刑部大理寺幾人前去禦書房議事。

眾人上前見禮,聖上擡手賜了座,笑道:“大周的新律令已推出,段尚書與姜尚書,你們速速將漕幫的案子版妥當。程尚書,夏糧征收在即,海運的部分,你要抓緊些。”

幾人一起領命,程子安念著海運多年,此時聽到聖上的旨意,心裏還是百感交集。

晚了啊,晚了好些年!

不過,亡羊補牢,能補救一二,就不算太壞。

程子安以前已經與聖上商議過建碼頭之事,此時他大致講了,道:“明日我會將詳細的計劃呈上,請聖上過目。”

朝臣無人不知,只要是程子安提出的計劃,一定有詳盡的解釋,沒半句廢話,樸實,縝密,周全。

程子安領著戶部,對戶部有幾個錢,他最清楚。建碼頭所需的銀子,他早已有了打算,去向民間的富紳籌措。

幾人聽罷,對程子安的心計,又有了新的認識,無不嘆服。

新律令的推出,可以說與遏制漕幫,打通海道密切相關,且環環相扣。

漕幫倒臺之後,海道要是打不通,大周的漕運就會陷入癱瘓。

海道的快速打通,在於利。

官府一旦參與進去,不但幫不了忙,還會拖後腿。

因為,修建碼頭的利,著實太過豐厚了。

新律令的推出,官員敢伸手,殺一儆百,想要完全杜絕不大可能,至少能震懾住七七八八。

再加之修建放給民間,官府與參與進來的商戶互相牽制,商戶想要早些見到利,無需朝廷擔心,他們自己都會加快進度。

聖上再看向吏部蕭尚書:“今年新科進士,吏部的安排,你要先多加考量,如何派官,要經過與政事堂的商議之後再定。”

蕭尚書心中苦不堪言,面上不顯,嘴裏恭敬應是。

新科進士近兩百人,要是每個差使都要與政事堂商議,不但他這個尚書要忙死,而且他的權勢,等於被削弱了。

蕭尚書目光從王相與何相身上掃過,腦中頓時靈光一閃,道:“聖上,政事堂如今只餘王相與何相,臣恐兩位相爺忙不過來。”

聖上垂下眼皮,唔了聲,道:“你且先去安排,王相與何相他們自信會妥善安排手上的差使。”

王相與何相見狀,齊齊起身應下,蕭尚書摸不透聖上的打算與安排,只能先勉強跟著應諾。

略微說了幾句話之後,眾人起身告退。何相拉住程子安走在了最後,湊過來低聲問道:“程尚書,先前聖上的意思,你聽見沒有?”

程子安不與何相兜圈子,輕輕點頭道:“我聽見了。”

何相頓了下,皺眉道:“那你以為,聖上是何意?政事堂如今只剩下我與王相兩人,聖上究竟有意誰為相?”

程子安笑道:“政事堂有你們兩位,已經足夠了。”

大周看似疆土廣闊,總的來說太過落後,朝臣加上百官胥吏,幾個皇子還要參與進來,已經是冗官冗兵的狀態,政事堂兩個相爺,已經足以應付眼下大周的格局。

政事堂添加相爺之事,聖上早已與程子安提過,他提出了冗官的現狀,言外之意,政事堂無需再添加人。

相權會分君權,聖上當然樂意見到多幾個相爺,分散相權。

但是,相爺過多,也會造成君權的分散,畢竟相爺多了,意見就多。

究竟是添人還是保留現狀,聖上還未拿定主意,打算先拖延一陣,觀望之後再議。

何相攤手,道:“我反正無妨,說實話,朝堂議事,要是都與你這樣,少廢話,少吵架,幹脆直接只說正事,政事堂哪怕只有兩人,都輕松得很。”

程子安失笑道:“人與人不同,哪能事事順心,要求他們都一樣,何相,我這裏有個主意,興許能幫到你一二,讓你們能省許多事。”

何相眼睛一亮,立刻拉住了程子安,道:“走走走,去政事堂,你給我與王相仔細說說。”

程子安看著天色,道:“我還有許多事了,今朝我要早些回府,阿爹阿娘他們來了京城,今朝應當到了。”

程箴與崔素娘年前去了青州府,帶了阿喬與她的女兒一起離開,他們一行再回了一趟明州,因為有幼童同行,路上走得很慢。

前些時日程子安接到了程箴的信,算著時辰,他們今天無論如何都會到京城。

許久未見父母,程子安很是想念,他也想見到阿喬,當年那個溫婉愛笑的小姑娘,如今不知被這該死的世道,折騰成了何種模樣。

何相依然緊緊拽住程子安的衣袖,笑道:“令尊令堂到京城了啊,喜事喜事,過兩天我來你府上,帶上好酒好菜,向兩位賠罪。走走走,還早呢,不會耽誤你的功夫。”

程子安無法,被何相拽去了政事堂,王相在值房裏見到他們到來,笑問道:“何相,你有什麽大事,將忙得不可開交的程尚書抓了過來?”

何相放開了程子安,振振有詞地道:“程尚書是來給我們兩人出法子,讓我們辦起事來,能輕松些,王相,你的好茶葉呢,快些拿出來招待程尚書。”

王相怔了下,白了何相一眼,道:“是你想我的好茶葉了吧?”

話雖如此,王相還是前去拿出了今年的新茶,親自坐在紅泥小爐邊煮茶,好奇問道:“不知程尚書有甚好主意?”

程子安難得謙虛地道:“好主意倒談不上,拙見而已。政事堂眼下只有兩位,我以為,政事堂不如制定規矩,比如議事時,先要提交要點,或者先由你們兩位提出要點,只討論要點之事,其餘一概無關的閑話,皆不允許在議正事時說。且,對於所議之事,可讚成,亦可反對。反對者,要提出自己的見解與主張,合理且可施行,不能只反對。唱反調最容易不過,說句難聽的話,就是站著說話不嫌腰疼,非蠢即壞。”

何相拍手稱快,高興地看著王相,道:“我覺著此舉甚好,簡直是太好了!朝堂上罵架打架我喜歡看,熱鬧嘛,比看戲還要精彩。只說廢話就討厭了,還有好些官員不說人話,不做人事,只扯著嗓子反對,讓他去拿主意,他又拿不出來,拿出來的也是可笑得很,連我這個粗人都知道行不通,真不知他們是蠢,還是故意使壞!”

王相聽得無語,何相能做相爺,他粗歸粗,腦子卻很是靈光。他一直以粗人自稱,嬉笑怒罵,比起自己對著百官,要繃著面子保持斯文爽快百倍!

程子安的建言,王相也覺著可行,他點著頭,心裏卻想到了另一邊去。

先前看聖上的意思,好似不準備添補相爺。莫非,聖上是將這個位置空出來,留給了程子安?

程子安的資歷,如政事堂尚淺是一回事,眼下的戶部,著實離不開他。

要是程子安此時升入政事堂,戶部的革新,估計就成了一紙空談。

程子安嘆息了聲,道:“想法在於執行,再好的想法,若是執行中出了差錯,結果就完全不同了。兩位不是外人,我也就不瞞兩位了,是我向聖上提了出來,吏部選官派官,要由兩位最終拍板。吏部的權勢太大,每次選官派官,沒背景之人,再有出息,也休想被委以重任。履歷上寫著三代,祖父是誰,父親是誰,生在名門望族,還是在地裏刨食,普通尋常耕讀之家,這裏面的關系,實在是太大了。出生就幾乎定了一輩子的事,尋常人能有幾個能翻身?朝臣們隨便點兩人出來,拐一道兩道彎,就能找出兩人之間的關系。”

他擡手,在面前緩緩,極力畫了個大圓:“太大了,大得已經成了危害。我知道想要全部撥開,無異於白日做夢。我敬重兩位的品性,將此事交由兩位,能給那些有才的貧寒讀書人,一個機會。給已經僵化的大周,帶來些新的活力。”

說著,程子安站起了身,拱手深深作揖下去:“拜托兩位了。”

王相說不出什麽心情,趕緊起身避讓,回了半禮。

何相與王相一樣,心裏滋味萬千。當年的鄭相,在大牢之中的明相,他們兩人在結黨營私上,遠超他們做正事的本事。

若非當年有程子安的幫助,他這輩子,在兵部尚書的位置上也就做到了頭。

何相緊隨王相起身,深深作揖下去,還了一禮。

王相斜著何相的動作,一時沒有做聲。

程子安與他們說了些吏部的事情,尤其是章尚書要致仕,工部尚書的接任人選,要聽從章尚書的建議。雖先前與聖上提過,程子安還是托付給了王相何相,多一重保障,一定不能被那些朝臣官員攪黃了。

何相咦了聲,不解問道:“你是工部出身的官員,工部的尚書,你應當比誰都關心,有你在,誰能攪黃了這件事?”

程子安道:“大周各地的碼頭,我琢磨了輿圖,已經有了大致的打算,有幾個不缺定的地方,我打算親自去走一趟。在京城只看賬目,聽從各州府的奏報,肯定不如親眼所見。這一趟出去,早的話,過年前能回京,晚的話,就要到明年了。”

王相驚訝了下,道:“夏秋收賦稅時你都不在,戶部豈不是得亂了套?”

程子安道:“王相放心,賬目在,糧食在,庫銀在,戶部亂不了套。無論底下的州府,還是戶部的那些人敢動手腳,正好自投羅網,秋後算賬也不遲。”

何相緊皺著眉頭,道:“要是需要緊急賑濟,向戶部請款無人做主,豈不是耽誤了大事?”

程子安笑道:“關於緊急賑濟等事,我會做好安排。戶部的辦事規矩,就是以緊急且重要為先,重要次之,非緊急重要排在最後。戶部沒錢,我出去,是為了開源,這也是緊急且重要之事。說到底,我還是不放心底下的官員。海運之事,利在千秋,基石一定要打好,絕不能由他們糊弄了過去。”

王相聽得頻頻點頭,喃喃念道:“緊急,重要......這個法子好。只程尚書,你的緊急重要,可以什麽為準?”

程子安義正言辭道:“當然是以民為準。聖上愛民如子,天下百姓,都好比是聖上的骨肉,誰敢傷到聖上的骨肉,那是抄家滅族的大罪!”

狡猾!

王相眼角抽搐了下,何相咳了兩聲,盯著小爐假裝忙碌,揮舞著手臂叫喚道:“王相,水滾了,你快沖茶!”

程子安吃了兩杯茶,不客氣將王相的半罐子新茶,與何相一人分了一半。

王相氣得黑著臉將他們趕了出來,“走走走,又吃又拿,以後莫再來了!”

何相與程子安捧著茶葉走出來,蕭尚書正好趕來,程子安與他見了禮,見他一臉郁色,施施然離去。

靠著出身血脈定前程的規則,到了後世仍然沒打破。

但是,他程子安既然到了大周,就偏不信這個邪,定要狠狠撕開一條縫!

回到戶部,程子安喚來方寅,分了一半的新茶給他,再手把手,不厭其煩教他,仔細安排交待了戶部接下來的差使。

天色很快暗下來,到了下衙的時辰,程子安將手上的事情一丟,收拾了下就出宮回了府。

暮春時節,正是一年繁花似錦時,鑼鼓巷裏清幽,飯菜的香氣,伴隨著花香襲人。

程子安的騾車剛進了門,老林上前幫著莫柱子牽韁繩,他跳下車,就看到程箴背著手在海棠樹下轉圈,他奔上去,喊道:“阿爹!”

程箴含笑打量著他,道:“回來了?怎麽瘦了這麽多?”

程子安伸出胳膊舉了舉,道:“阿爹,沒瘦,是變結實了。等下阿娘說我瘦了,阿爹可要替我辯解一二啊。”

程箴笑起來,道:“你阿娘才沒功夫管你,囡囡如今真是可愛的時候,你阿娘成日摟著都不肯撒手。”

程子安與程箴一道往正院走去,問道:“囡囡,可是阿喬的女兒?”

程箴說是,繞過影壁,看到崔素娘懷裏抱著一個幼童,低頭慈愛地在逗著她。

在崔素娘身邊,沈默立著一個瘦弱的女子。

程子安大驚,他要仔細辨認,方才認出,幾近蒼老如枯藤的女子,是當年寧靜美好的阿喬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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